岁月留痕
艾雪
申请卫生员
“疟疾蚊子传，得病误生产……”
这种叫“疟疾”的疾病也叫“打摆子”，很顽固，相信那个年代的人基本都得过，发作时，高烧在40度左右，烧退了，跟好好人一样。有的人发病是一天一次高烧，有人是隔日发烧。国家对这种传染病防治很重视，广播宣传，写墙字，免费发放药丸。阳城县这种病有两次大流行，第一次发生在六十年代初，第二次流行于七十年代初。杨志童年时得过这种病，隔日发烧，高烧40度不止。
杨树家三间屋里铺有三张床。数儿子杨志的床最小，是一张小绳床。顾名思义，就是用绳子穿起来的小人床。杨志的床铺在北头房墙西靠窗，对面是一张较大的床，是杨志奶奶姐姐妹妹的。南头房的床最大，还配有脚踏板。那是杨树夫妻和小儿子杨景睡觉的地方。南头房用红高粱梗子与北头二间隔开，小房门用一块布遮住，以示私密。
柳圈生产队指派杨树带领几个人专门给每个社员口服“奎宁”等几种药丸。提水壶的，发药丸的，登记的，几个人专门从事这个服务，田间地头，家里学校，哪里有人去哪里，上面要求必须人人服用，绝不让一人漏掉。
这份工作不好做，看起来轻松，实际上很辛苦。一天转下来，杨树感觉很累。那年月，有的小孩不合作，看见了杨树一行就躲起来了，或者是跑给你追，一边跑一边骂。一天，杨树遭遇了一个顽皮孩子，气得杨树甩手打了这个小孩。他是耿如之家的“大才”，按照辈份论，杨树是他舅舅，能打。大才妈妈姓杨，跟杨树平辈，枣沟人。她嫁过来后跟杨树家相处很好。耿如之这人，性子直，是个驴脾气跟杨树合得来。他们俩风风雨雨共处，一辈子没红过脸。好在大才父母都理解杨树，没跟他计较。最后，大才在众人的威逼下，还是乖乖地服下去了。
指派有因。来找杨树做这公益事的是大队的女医生沈海英。这个沈海英家不同寻常，父亲是知青办主任。那时她还是个姑娘，她是一个早上来杨树家的。柳秀好客，就挽留她吃了饭再走，海英推说，“大嫂，我还有事呢”。柳秀挽留客人有一套，她说：“大姑你要嫌我家穷就走，大哥也不能跟你做事”。海英一听大嫂下了狠招就不得不留下来了。
吃饭很简单，但招待客人必须要喝酒。农村人朴实也直爽，就在锅屋放上桌子就开饭了。饭桌上，杨树的儿子杨志在妈妈的怂恿下，端起酒杯敬了“大姑姑”的酒。
这次任务完成后，沈海英私下里对杨树说：“我们大队缺一个卫生员，大哥你写个申请书交给朱书记。”
朱书记，就是杨长荣的儿女亲家朱汉成。
杨树那时吃烟叶，烟瘾还比较大，嘴里含着一个上好的玉质烟袋嘴。玉这个东西在那个年代里极其稀少，既没有几个人懂它也没有几个人在乎它。杨树依着沈海英的主意，写了好几页申请，一遍一遍地誊写，其内容主要包括他学医和行医的历程以及他对卫生工作的向往。可惜的是，上交的申请书没有回音。如同石沉大海。杨树不知为什么。
一个月后，朱汉成书记来了柳圈庄，他杨言要来打柳秀来的。他刚走到社场桥头，遇到了杨广平。熟人相见，当然客气。客官，早年那涂秃子婚事你可记得？就是他朱汉成和杨广平的杰作。这当儿，杨广平笑眯眯问他：“朱大爷来有事？”杨广平此刻之所以称呼他“朱大爷”是因为他是杨长荣的儿女亲家，杨长荣的女儿刚刚嫁给了他的三儿子。
那时，朱汉成是大队副书记，挂文教卫生帅，跟洪发光一样，红极一时。洪发虎过后，大队通讯员换成沈勤。这个人是个才子，相传他和沈功成的大儿子沈达美是大队革委会看好的两个人。沈达美比较老实，言语不多，内敛，被推荐在小学代课。而他因生性活泼，多才多艺被安排在大队里跑腿。沈勤当时有一句著名的顺口溜，把大队几个领导人都精当描绘了出来：柯书记（一把手书记）你将就干，戳戳倒倒数朱黑汉（副书记），事不成有蒋玉英（妇联主任），两面三刀是马后炮（民兵营长名字叫马国宝）。洪主任心忒狠，说话出声你就坑，孙荣大个不简单，鸡蛋煎饼定江山。杨广清麻木狗，一包香烟会计休……
去年，他俩多次派人抓柳秀去结扎，都让柳秀金蝉脱壳逃脱了。一天夜里，他俩亲自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杨树家，杨树家门栓都被他踹断了。柳秀医院检查，结果却是“不合格”，气得他咬牙切齿的说：“妈的，这章贵霞不合格，柳秀还不合格，肯定有*”。
有*也不假，世上事不管你权势大小，谁又能保证事事如意呢。这就叫：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。
原来，章贵霞体检不合格是因为虞医院的医生，他帮了忙。柳秀体检不合格，医院的主刀王医生跟柳秀认识，她是扎下人。王医生年轻时就跟柳秀友好，柳秀结婚那天的两个送亲人，就有她。那天柳秀被抓来，在井边，两个人意外重逢了，好一时都说不出话来。危急关头，两个人也不多言，王医生就悄悄告诉了她的应对办法。所以，当院长亲自为她体检时，柳秀说自己患有“慢性阑尾炎”，院长只好按照规矩放出了她。章贵霞五个孩子，前四个都是女儿，最后一个才修成正果。柳秀四个孩子，一对闺女一对儿子。
朱书记从那以后，心里一直耿耿于怀，总在找机会想报复杨树家。柳秀不合格，他又抓杨树去体检。柳圈生产队跟杨树一起去的有三个人，一个是杨广生，他是杨长浩的大儿子，另一个是何生，这两个人论身体健康状况都不如杨树，杨广生自幼患有眼疾，人送外号“瞎子”。何生呢，有遗传性哮喘。偏偏，两个身体不看好的都体检合格了，而杨树却“体检不合格”。原来，杨树婚后学医时就认识了此时给他体检的仲医生。两个人不多的几句交流，仲医生就放了杨树。
那以后，朱书记一直怀恨在心。他见机会来了，就千方百计刁难杨树，今天说“重写一份”，明天说“研究一下”，原来他就是看杨树怎么“表现”的，如果杨树“懂事”将玉烟嘴送他，一切就好说了。可杨树偏偏“不懂事”，这让他很恼火，就扬言要打柳秀来了。
杨广平一听“朱大爷”要打人，他立即阻拦他说“朱大爷，打人可不是小事，柳秀犯法了吗？人家没有吧。再说了，她可是钟玉兰的亲戚，你懂吧。”朱书记听了杨广平的一番话更火了：“我知道她们是亲戚，今天我就要将柳秀拽到她钟玉兰面前打，当着她的面打……”“朱大爷，我可再次提醒你，打人犯法，……”杨广平声音粗了，掷地有声，铿锵有力。*人的素养，让他此刻巍然高大，正气凛然。
就在杨广平跟朱书记僵持状态下，早有好心人跑去报告了钟玉兰，柳圈庄第一夫人钟玉兰一听有人如此嚣张，立马派人去报告了杨长玉，她自己又亲自出马去了杨树家。此时柳秀正在家里奶孩子，她见钟玉兰搀着“杨广宝”亲自登门，忙不迭爬起来对她客气说：“三娘怎么有空来？”
钟玉兰长话短说，愤愤不平地将事由告知了柳秀，柳秀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，忙不迭地递板凳，又热情地招呼她坐，同时找来找去也没找着“零食”，钟玉兰听到闻一珍咳咳喘喘的声音，忙对柳秀说：“老大嫂还没好点啊？”就急急出去了。
惊得柳秀跑出来，送了又送，仿佛有多少知心话要跟“三娘”诉说。
临别时，钟玉兰宽慰柳秀说：“只要他敢来，我就一定让他尝尝我家擀面杠的味道。”
这年秋天，杨树家迎来了石桥的三姐姐和四外甥柯培刚。四外甥大杨志一岁。
杨树三姐杨淑芹进门就垂头丧气的，连连叹气。杨树听后陪着姐姐流泪，心情自然也不好。
放学路上，杨志已经饿得不想说话了。进屋后，柳秀背着他姐妹，偷偷塞点儿干硬的窝头给他。爸爸在跟姑妈说话，他望望大他一岁的表哥培刚，俩人一声不响出去玩了。肚子里咕咕叫，玩一会杨志就借故回来看看。柳秀像个外交家，左邻右舍不歇脚她连续借了几趟。
柳秀在包饺子时，杨志跟培刚在外面嘀咕着：
“舅妈也不快点，我都饿了。”
“谁不饿啊？！忍忍吧，等会多吃点。”
”走亲戚真好，能吃到饺子。“
”那是！你常来，我也能解解馋！“
热腾腾的饺子终于出锅了。桌子四面分别坐着两个大人两个孩子。杨志的姐姐妹妹被柳秀强行拉出去玩了。
杨志培刚俩都是小碗，吃相也极其狼狈，彼此盯着对方，心照不宣在赛吃，可谓囫囵吞饺了。培刚虽然技高一筹，但他因为吃得急，流鼻涕，被杨志姑姑骂了，稍有耽搁，俩个人平起平坐，并列冠*，同时现了碗底。杨树及三姐吃得很慢，碗里还有很多，他们望望两个小馋*，啧啧声中，分别将自己碗里的倒给了他们。不一会儿，就干掉了第二碗，嘴一抹，都”嘿嘿“笑几声，还批评大人吃饭太慢，吃不过小孩。杨树及三姐相视一笑，也客气着放下了筷子。
多少年后，杨志才知道三姑的叹气是因为大表哥培岩“征兵不合格”，而“不合格”的原因却是因为杨志的爷爷离奇失踪。一句话，还是成分论捣的*。常言说得好，是金子总会发光。
作者简介：艾雪（王超），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沭阳县*协第12届委员，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。84年开始发表作品，迄今已在《石榴》《楚苑》《灌河》《珠湖》《祁山》《彩虹》《柳丝》《河湟》《虞姬河》《虞美人》《大北方》《沭阳报》《名城绘·短小说》《吴地文化·闪小说》《作文周刊》《花乡文坛》《花乡文学》《潼阳之路》《新城文学》《大湖徐风》《营山文学》《平桂文艺》《老年周报》《现代快报》《华夏酒报》《宿迁日报》《宿迁晚报》《青年文星》《临桂文艺》《东海文艺》《炎*诗学》《作家文苑》《中国包覆纱》《当代原创文学》《中国微型小说新作选》等报刊和国内《美文周刊》《现代作家》《齐鲁文学》《作家文艺》《最美作家》《作家导刊》《中外文艺》《关东文学》《当代作家》等十几家平台发表小说数百篇。其小小说《打工兄弟》获得《石榴》杂志首届小说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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